我們搭乘早上九點的北上自強號,這情形就跟前幾天一樣,雖然一樣是我們,但這次的「我們」,是我跟她。
    她的行李很少,只有簡單的幾件衣服而已,跟她的比起來,我的就顯得繁雜許多,不只是要帶我的行李,還有吉他,以及阿政吩咐的高雄名產。
    我曾經問過峰哥,什麼樣的東西才算名產,他說「只有當地才能買到,其他地方沒有的,就是了。」
   「那高雄有什麼名產?」我問。
   「西子灣辣妹?」
   「那不算吧,而且看久之後,妳會覺得那一點都不辣。」
   到頭來所謂的「高雄名產」還是沒買,我背著吉他和一些行李,和她一起搭上自強號的車。
   這一路上她總是不斷的問,基隆是個怎樣的地方,有哪些好玩的,好吃的,然而現在的她就好像小孩子一樣,看到她就讓我想起我跟峰哥離開基隆到高雄時,我們在車上也是這樣討論著。


   她說,她從來沒有去過基隆,對於高雄的她而言,那是個很遠的地方。
   「高雄離基隆有多遠呢?」在火車上時,她這麼的問我。
   「三百七十公里吧。」我說。
   「你怎麼知道?」
   「因為當初我跟那個白癡本來是要自己下來的。」
   「自己下來?」
   「他說,想要用騎的,騎下來。」
   「後來當他計算之後,基隆到高雄的距離,足足有三百七十公里,而這中間還得經過八個縣市。」
   「好遠喔。」
   「是阿,別說高雄了,我們可能騎到雲林就掛掉了。」
   「原來,我們距離這麼遠。」她說。
    當她說完時,突然間我看見她的落寞。
    「呃,也不會啦,像我們現在這樣,搭個火車,五個小時多就到了阿,其實也不遠啦,對吧。」
    「說的也是。」說完她將頭輕輕靠在我肩上,逐漸睡去。
    火車就這樣一路晃了五個多小時,一直到下午兩點多才到台北。
    我們在台北車站下車,之後又轉車,花了些時間到基隆,我打了通電話給峰哥要他開車過來載,想不到出現的卻是他老爸。

    久違的龍爸。

    「才半年不見,居然交了女朋友啦。」即使半年不見了,他的聲音依舊宏亮。
    「伯父真是言重了。」
    「話說回來,你們到什麼程度了?」
    「什麼什麼程度?」
    「之前我兒子說有塞保險套給你,你好像都沒機會用到喔。」
    「那個,被我丟了。」
    「什麼?」
    「沒有啦,我是說在女生面前說這個不太好。」
      然後就這樣我們搭著龍爸的車,一路上都聽他說他以前是怎樣追到峰哥他母親的事情,他以前又收到多少女生的情書,當然這些是真是假沒有人知道,反正他就這樣說,我也就這樣聽,從我認識他們家以來,這些早已經習慣了。
      他將我們載到基隆的廟口夜市,因為他晚上還得做生意,不方便再招呼我們,不過這樣也好,因為我本來就打算帶她到這裡。
我撥了通電話到家裡,讓父母知道我已經回來基隆,只是晚點才會過去,當然我帶小沁回來的事情並沒有說,我想就到時候在解釋吧。
     時間是晚上六點多,這時候的廟口夜市人潮已經開始熱絡起來,我打算先帶她去峰哥他家攤販吃蝦仁羹,之後在去逛。


    「想不到你真的帶她回來了。」峰哥說。
    「是你說要我帶她回來的。」
    「你可以拒絕阿。」
    「但我也可以接受阿。」
    「幹,都是你的話。」
    「幹,是你要我說話的。」
    「幹,你一定要罵幹嗎?」
    「幹,是你先罵幹的。」
    「幹,誰教你罵幹的。」就在我跟他髒話飛個沒完時,龍爸從後面朝他頭巴下去,才結束這場對話。
    之後沒多久,阿政也出現了,不過他那個傳說中的女朋友並沒有出現,之所以用傳說來形容,是因為目前只有峰哥看過而已,雖然阿政本人宣稱他女朋友很正,但我還沒看過就還不算。
    「哪裡拐來的女生這麼可愛?」他對著小沁說道。
    「這是我女朋友,他是小沁。」這還是我第一次,在我朋友面前,用「我的女朋友」來介紹她。
    「然後這是我朋友,阿政,雖然他念台大,不過跟畜生沒什麼兩樣。」
    「前面就算了,為什麼還要加後面那句。」他說。
    「那……這是阿政,我朋友,跟畜生一樣,不過他念台大。」
    「……」
    在我跟峰哥看來,自從當初阿政被學姐倒追,之後他們兩人在一起之後,對於當時的我們看來,他行為就跟畜生沒什麼兩樣。
    我們依然記得去年聖誕節之時,我跟峰哥兩個人待在宿舍,一起看著日本早安少女組的晚場節目,雖然說看早安少女組並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情,但那時候的阿政卻跟學姐在約會看電影。
    「媽的,有了女人,忘了朋友。」峰哥說。
    「話說回來,今天如果你有女朋友,你會怎麼辦?」
    「廢話,當然是陪女朋友看電影阿。」
    「……」
    「你這樣跟阿政有什麼差別。」
    「如果是我,我不只是想看電影而已,我還會想帶她到……」
    「媽的,你這畜生!」
    「靠邀阿,你想到哪去了。」
    「我以為你要帶她去旅館。」
    「那是以後的事情阿。」
    「……」


      自從我們高中畢業之後,像現在這樣三個人聚在一起的日子已經很少了,尤其阿政他又念北部,我跟峰哥在南部,以前沒有什麼感覺,一直到上大學之後,我才真正體會到,原來人真的會懷念以前。
      我依然記得以前教我們班的秀蕙,即使她荼毒了我們三年高中生活,但現在想想,如果可以選擇的話,我寧願不要念大學,高中在念一次,只要有峰哥和阿政的話。
      像現在這樣,過了寒假之後,一個學期又過了,之後又是一個學期,然後又過了一個學期,幾年後我們就畢業了,也許還會在念上去,甚至我們之中有人會讀到博士也不一定,但唯一可以知道的,我們總是在不斷面對的,這所謂的「成長」,還有「壓力」,以前我從沒想到未來的事情,而當初的那個未來,如今卻變過去,而那個過去,我再也找不到了。
      國中的我沒想過會認識峰哥,然後認識阿政;高中的我更沒想過我會離開基隆到高雄念中山,然後接觸到小沁,還有老爹。而那個小沁現在則是我的「女朋友」,當我可以在別人面前用「這是我女朋友」介紹她時,老實說,我的心情是很愉快的。
      就這樣我們四個人在廟口夜市逛起來,即使高雄有六合夜市,但我還是覺得,基隆的廟口夜市比較有感覺,即使半年不見了,阿政還是跟以前一樣,唯一改變的是,他的頭髮留長了,而且比以前更畜生。
     「我一直懷疑,你當初到底是怎麼追到學姐的。」
     「峰哥沒跟你說,是她倒追的嗎?」
     「你該不會是用毒品控制她吧。」
     「不,其實我是拿她家人生命威脅。」
     「幹,被發現了。」
      我們就像個小孩子一樣,即使是從小逛到大的廟口夜市,我們卻還是能像第一次逛的感覺一樣,對於已經二十幾歲的我們,我覺得,這感覺才是最難能可貴的。
      小沁說,她很羨慕我們幾個的感情,因為她的家庭因素,母親在十八歲那年就被父親氣死了,當她這樣跟我說時,我從她眼中看到的,不只是孤單,還有寂寞。
      一種很深很深的寂寞。
      四個人就這樣逛到晚上十一點,之後峰哥又提議續攤唱歌,但沒想到,這是我跟她的第一次唱歌,卻也是最後一次。
      我們歌曲一首接著一首,阿政從動力火車一路唱到張學友,峰哥則是把周華建唱成陳雷,即使音都飄掉了,他還是唱的很爽,啤酒也一罐接著一罐的喝。
      阿政跟峰哥的酒量都很強,尤其是峰哥遺傳到他老爸的體質,從我認識他至今,還沒聽說他醉過,跟他們比起來,我就顯的比較保守,尤其是在她面前。
      就這樣又從十一點唱到凌晨兩點,當我們出來時,阿政跟峰哥卻還是泰若自然的,完全看不出來這兩個傢伙剛剛喝了快整箱的啤酒,我和她卻只是喝果汁而已。
      凌晨兩點多的基隆街頭沒有什麼人,我載著她緩慢的行駛,阿政跟峰哥則在路上飆起來,如果是在高雄或台北,可能早就被警察攔下來了,一路上很安靜,除了野狼的引擎聲之外,還有兩個畜生的嘶吼。
      我稍微催了下油門,闖過一個又一個路口,跟他們一樣在路上飆起來,就在我過一個轉彎時,一輛白色的小客車迎面撞了上來,前面的阿政和峰哥都有閃過,唯獨我沒有躲開。
      之後的情形我已經完全記不得了,最後印象中只是腦中一片空白,在我還來不及換檔踩煞車時,我被撞了。
      正確來說是,我們都被撞了。
      迎面而來的力道太過強勁,我還來不及反應,我的野狼就已經滑了出去,我感覺到胸口一股陣痛,之後眼前一片空白,然後,我就再也不知道了。
      小沁呢?
      我好像,也沒有看到她了。

     *砰的一聲,天使,墜落了。*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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