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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 對於畢業典禮上發生的事情,我似乎不是那麼在意了,那怕這已經是在學校的最後一天,對我來說卻沒什麼差別。
     那年學校出了兩個風雲人物,一個是陳亦鈴,另一個則是小純。
     陳亦鈴以接近滿分的成績成為全縣榜首,這當中最爽的應該是學校和老師,只是當她上台接受表揚時,從她臉上我卻感受不到任何喜悅,其實我已經有了心裡準備,這天是早晚都要到的,只是我沒想到真正遇到時,那感覺卻是這麼複雜。
     她給我一種很極度的失落感,即使我看到她在笑,但我卻覺得她內心在哭泣。
     我跟黑肉的分數就不用說了,對我而言是無從選擇,也許就像學校老師說的,後段班的學生就只是畢業後隨便找個學校念一念然後出來工作,就這樣終其一生。
     不會唸書的小孩有錯嗎?
     沒有把書念好的小孩有錯嗎?
     我們沒有錯,只是這時代的潮流並沒有跟著我,對於這該死的傳統觀念。
     當我看到學校榜單上有著小純的名字,上頭斗大的印著一所縣內不錯的學校,即使不是明星學校,但至少也是頗有名氣。其實我是很感謝她的,因為有她的存在,讓我覺得原來在我們放牛班也能出這樣的人來,就好像在一個典型的傳統村莊中,在沒有任何人看好之下,卻出了個考上明星學校的人,即使不是自己考上的,你還是會覺得與有榮焉,並引以為傲。


     畢業典禮還沒結束,我跟黑肉就溜出去了,對我來說這是我意料之中的,國中三年等的就是這一天,在這之前你總是希望每天時間可以過快點,而當這一刻真的面對時,你卻不免感傷。
    「你媽有問你將來又做什麼嗎?」我跟他坐在教室外的走廊,這時候的走廊沒有什麼人,也因此沒有人知道我們在這。
    「做什麼都行,只要別忘了自己就好。」黑肉說。
      在他出生時,父親就因為罹患癌症死去,也因此他活的是一個單親家庭中,從小他只知道「母親」存在,卻模糊「父親」的樣子,但他卻沒因此枉縱,也許他不愛唸書是因為沒父親的關係,但若事出有因,跟很多擁有雙親的小孩比起來,他真的是好很多了。
     最起碼他知道自己是誰,知道自己的樣子。
     我始終記得有次上課時學校上的是作文,那次題目定的是我的「父親」,我們有兩節課能寫,但兩節時間過去了,他的紙上還是一片空白,即使他可以用毫不在意的態度去面對這一切,直到當天放學我看到他躲在牆角偷偷哭泣時,我才發覺,原來他存在的脆弱那一面。
    「我媽說在我出生時,我老爸就走了,現在躺在土裡面,上面的草長的都比我還高了。」他總是可以這樣嘻嘻哈哈的跟我們說。
    「你呢?你想做什麼?」當他反問我時,我卻回答不出來。
    「我想,像現在這樣吧。」我握著手中一個盒子說道。
    「像什麼都沒關係,只要別忘了自己就好。」他說。
     畢業典禮結束之後,畢業生之間總是會進行一種遊戲,正確來說是習俗,他們會準備一本小本子,上面寫著想要的人的資料,最常見的就是身高體重之類的,最八卦的就是喜歡誰誰誰之類的,而最隱密的就是討厭誰誰誰之類的,當然那種東西是只有女生會有,對我們男生來說,那不是我們該做的。
     通常男生會做的,就是拿著原子筆叫朋友在自己衣服上簽名留念,只要能簽的能寫的都會寫上去,由於是最後一天,基本上如果別太超過,學校都不會管你。
     黑肉從椅子上拆出一支木板,但這椅子卻是小純的,當我問他原因時,他卻什麼都沒說,只是拿著立可白要我在上頭寫字。
    「我要寫什麼?」我說。
    「林宥群很帥,這樣。」
    「林宥群很賽,這樣?」我拿起立可白迅速寫出五個字。
     只見他從我手中拿起立可白在上頭打了個叉,旁邊又加了一個帥,然後過了一會乾掉後收進書包裡。


     趁著畢業典禮結束之後人潮散去,我拿著手中的盒子去找一個人,對我來說,今天怎樣都無所謂,但最重要的,這東西一定要交到她手上。
     對於人潮我有種很厭惡的錯亂感,尤其是現在,感覺每個人長的都一樣,加上都穿一樣制服的關係,當你要找一個人時,那其實是頗有難度的,當我穿過幾道人群到禮堂最中間,我才看到她。
     她手中握著一堆禮物和獎狀,這天的她感覺還是和平常一樣,就好像當初我認識的她一樣。
    「禮物很多喔。」我說。
    「……」她只是靜靜的看著我卻什麼都沒說。
    「既然都這麼多了,應該不差我這一個吧。」我玩弄著手中的盒子。
    「這是?」
    「回憶。」
     她就在我面前打開那盒子,裡面什麼都沒有,只是放了幾片花瓣。
    「應該放個防腐劑之類的,不然都枯萎了。」我不經意的說著,但她卻情緒卻越顯低落。
     她紅著眼眶丟下手中的東西輕步摟向我,這突如而來的反應讓我嚇了一跳,那瞬間我突然覺得,這世界似乎靜止了,我感覺到周圍的流動,心臟的跳動,但我人卻是停的,她也是停的,就好像之前放學時,我總是會牽著腳踏車跟她走段路,一起回家,或者當初搭車去勝興車站時,我們一起看著油桐,她靠著我的肩膀一樣。
      突然間我不知道該怎辦,我該是抱著她,還是就這樣讓她抱著。
     「神阿,如果你真的存在,那就為我停留這一刻吧。」我掩飾著表面的情緒,可內心卻無比激動。
     「你們在幹什麼!」背後一陣吶喊,輕易的就抹殺了神的存在。


     我不恨神,我只恨妳,我去你媽的生輔組長。


     生輔組長是學校最讓我不削的畜生,之所以用畜生來形容,是因為我覺得他沒資格作為一個人,至少是人的話不會有他那些行為。他總是看不起我們這些放牛班的,總以為我們不是該死,而是罪該萬死,那獨裁的政策,就猶如納粹主義,可幸的是,我們從來沒有屈服過。
     「不要以為畢業了,就可以讓你為所欲為。」他用一種很鄙視的語氣說。
     「所以呢?」
     「你不怕我跟你家人說嗎?」
     「需要我告訴你電話嗎?」
     「……」他的語氣越來越差,然而我的態度也沒好到哪去。
     「你是跟那個沒有父親的人相處久了才這樣嗎?」
     「什麼叫做沒有父親的人。」聽他說完後我的火氣也越來越大。
     「你最好知道你是什麼人,不然你會後悔的。」他的姿態顯得強硬許多。
     「那很好,你也最好知道你今天做了什麼,不然我會讓你後悔的。」我說。
     「你在威脅我?」
     「不,是恐嚇。」
      我沒有理會他的話,拉著陳亦鈴離開會場,雖然這不是我第一次牽著她的手,卻是我第一次想這樣緊緊的抓住她的手,因為我有一種過了下一刻,下一分,甚至下一秒,她就會離我而去的感覺,即使如此,讓我就擁有現在,我也滿足了。
    「其實你不該這樣的。」我沒有理會她的話而是帶她到學校後門,平常這地方根本不會有人來,就在我到時,我看見黑肉坐在那邊。
    「你怎在這裡?」我問。
    「這話該是我說的吧。」他背著書包,以及一件身都是簽名的衣服說著,而且衣服中多數都是用黑筆寫的名字,只有一個人的名字是用紅筆寫的。
     那人用秀麗的筆跡寫著端正的三個字「黃雅純」。
   「 這啥小?」我指著字體說。
   「你看不懂國字嗎?這是人的名字。」
   「廢話,我意思是說,怎麼這麼好看的名字寫在你身上,這是啥小。」
   「這不是小,而是回憶。」說完後他迅速的把書包丟往圍牆另一側,用熟練的姿勢馬上就攀爬過去。
   「他現在製造的是給未來的回憶,這回憶是獨一無二的。」我說。
   「包含剛剛跟老師頂嘴?」
   「他說什麼都可以,就是不能污辱別人父親。」我用一種很堅定的語氣強調。
   「如果說是為了妳,就算要我跟校長打架我都願意。」
   「這樣值得嗎?」
   「值得阿。」
   「黑肉說,我們似乎到盡頭了。」
   「……」她沉默著沒說什麼話,從剛剛的小盒子中取出一片花瓣。
   「想不到你還記得。」
   「因為,妳是我女朋友。」我承認對於一個才國三的小鬼口中說出這樣的話很沒什麼說服力,但我卻在毫無思考之下就脫口而出這句話,如果黑肉在這邊,我想他可能也會感動到痛哭流涕。
   「因為,我是你女朋友?」她說。
   「這樣就夠了。」
  

   *我正在製造回憶,給未來的那個妳。*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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